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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3-11-24 10:44:00 |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|倒序浏览 |阅读模式
我的墓在太原城郊。一百多年了,都没人祭扫,破败不堪。 <br/>   其实那已经不是墓。早已夷为平地,乱草丛生,还剩有半截石碑,埋没在榛莽之间。小 <br/> 孩子带着牛羊在这里放牧,乞丐在这里歇息,野狗在这里大小便。我都忍了。 <br/>   想当年,我也曾是多么尊贵的千金小姐呀。苏州知府大人的独生女儿,娇生惯养,脚步 <br/> 不出后花园。绫罗绸缎,玉粒金莼,杏花烟雨地长大了,偶尔随母亲去玄妙观上香还愿,多少 <br/> 闲人尾随着,只是近不得身。丫鬟扶出轿子,惊鸿一瞥地进了观门,还要低垂着头,不许人多 <br/> 看了一眼。人都说知府秦大人的小姐是西施再世,嫦娥下凡,苏州城白墙黑瓦水光潋滟之中, <br/> 纷纷细细,吴侬软语传诵着的美貌名声。那时节,在闺房门前倚着帘栊多站一忽儿,丫鬟都要 <br/> 忙忙地扶进屋,怕着了风,再给端上一盏雪耳莲子羹。那时节怎想得到如今荒郊野外风吹雨淋 <br/> ,清明都没有一碗麦饭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十七岁那年爹爹调任太原府尹,坐了翠盖朱幄车随着上任来。某个初夏的午后,在后衙 <br/> 西花厅乘凉。太原天气干热,不似苏州水气氤氲,娇养的小姐很是不惯。那日穿了件杏子红的 <br/> 单衫,头上随便挽了个螺髻,并无任何插戴。手中执着生绡白团扇,轻轻地扇着。若有若无的 <br/> 微风。府中年轻的书吏张伦走过西花厅,瞥见小姐。只一眼。团扇娇羞地掩住了脸,手与扇一 <br/> 般地皓如霜雪。小姐站起身,袅袅离去。 <br/>   一个月后,太原城发生惊人血腥的命案。府尹大人的小姐和贴身丫鬟春芸,深夜被杀死 <br/> 在绣闺之中。小姐的胸膛且被剖开,一颗心,血淋淋地被掏了去。三天后凶犯自首,便是那书 <br/> 吏张伦。供词中说道,杀死小姐,只因深爱着她。那日花厅一瞥,小姐的倩影从此铭心刻骨, <br/> 再也拂不去。归去后茶饭不思,她日夜在心头,折磨得生不如死。终是在一个月黑风狂的夜里 <br/> ,携一柄解腕尖刀摸上绣楼,将梅花帐里安寝的小姐一刀刺入心窝,都没来得及叫喊一声。连 <br/> 带着侍女春芸,刚刚发出一声惊叫,便也一并了账。 <br/>   凶犯供词道,明知尊贵的府尹千金永不可能垂青于他,她是天上回翔的凤,永瞧不见地 <br/> 上的微蚁。他唯有用这个法子,才得到她的芳心。他跪在堂下,朗朗说道,他本就不想活了, <br/> 自瞥见小姐的那一刻起,他此生已然断送,左右是个死罢了。 <br/>   然而他剖去的那颗心究竟在何处,任凭用尽了酷刑,便是不肯讲出来。到最后,小姐的 <br/> 尸身下葬之时也是无心的。 <br/>   张伦被定了凌迟之刑。 <br/>   此案轰动了整个太原城。一直到秋后,凶犯在菜市口伏法之后,街头巷尾,依旧沸沸扬 <br/> 扬。直至如今,太原城中仍有老人记得当年那件骇人的血案,茶饭闲谈,说与儿孙听。瓜棚豆 <br/> 架下,夏夜乘凉的小孩子,往往骇得小脸儿发白。 <br/>   还说当年出事后,府尹夫人便一病不起。几个月后也去世了。 <br/>   小姐葬在城郊。巍巍的大坟。汉白玉的碑上朱字殷殷。爱女秦紫凤之墓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葬我的时候,母亲已病得不能下床。几个胆子大的侍女,用一幅长长的白绫将我被剖开 <br/> 的身体合拢紧裹起来,然后再给穿上殓衣。我听得她们私下窃议道,小姐虽则遭此惨祸,脸庞 <br/> 儿却仍是同生前一般的美貌。 <br/>   我睡在紫檀木的棺材里。下葬的那天阴雨连绵。我记得爹爹脸上老泪纵横。十七年的掌 <br/> 珠,再不能捧在手心。她要独自永远地睡在这荒郊了。那绕膝承欢的孩儿,那终日在重门深院 <br/> 之中琴棋书画诗酒花的闺秀,那美貌名声轰传一时老爹爹引以为傲的娇女,冰冷的泥土和着细 <br/> 雨,从此深埋。 <br/>   凤儿啊,凤儿啊,你长得美貌害了你啊。是爹爹害了你啊。我记得棺木被放入墓穴前, <br/> 爹爹拍打着棺盖,不顾身份地放声大哭。我站在墓穴旁,我都听见的。爹爹不要伤心,孩儿在 <br/> 这里。可是我都出不了声。黑白无常带着我渐行渐远,我听不到爹爹的哭声了。细雨打湿了我 <br/> 衣衫。他们带着我急速坠入地府,我扭过头叫爹爹,爹爹的身影很快就看不见。爹爹,我腔子 <br/> 里空得难受啊,我的心在哪里,我胸口好疼,爹爹,救我啊。黑暗笼罩过来,呜咽的风声在耳 <br/> 边掠过。黄泉路上,我在无常的锁链下哭泣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我在枉死城中被关了多久,我也不记得了。此地无昼无夜,终日昏黄,阴风惨雾的,我 <br/> 不能计数过了多少日子。但好象并不很久。白绫紧紧地裹在身上很难受。我很无聊,唯有终日 <br/> 细看我的殓衣上那些鲜艳的刺绣以打发光阴。爹爹替我准备了最好的殓衣,绣工异常精美,然 <br/> 我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深闺刺绣的大家千金。 <br/>   原来生前死后,我都是那么的无聊。 <br/>   最大的痛苦是一腔虚空。那种空荡的感觉绵绵不绝,比当日一柄尖刀直刺心窝的巨痛更 <br/> 加难耐。我恨极那个杀了我的人。 <br/>   枉死城中昏昏然不是日子的日子荡漾过去。 <br/>   终于有一日,我被提出来。穿过灰色的雾气,牛头和马面,一左一右地将我架到阎罗殿 <br/> 前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兀那女鬼,你虽死于非命,那杀害你的人今日亦已伏法。一命偿一命,他今已为你抵命 <br/> ,恩怨既已结清,你可速去转世了。 <br/>   禀阎王老爷,小女子死得冤枉,我不甘心。我跪在殿前哀哀地申诉。 <br/>   阎罗王远远地在殿上,影影绰绰的一个巨大的黑影,我看不太清楚,只听得他重重地拍 <br/> 了一下惊堂木。 <br/>   呔。大胆女鬼,张伦已遭凌迟,此刻他正在黄泉路上向此而来。杀人偿命,冤孽已解。 <br/> 休得多言,速速去转轮台边投胎便是。 <br/>   禀阎王老爷,我不愿投胎。我实是不甘心哪。 <br/>   你迁延在此,尚欲何为。 <br/>   我不甘心。我没有心。阎王老爷,那张伦挖去了我的心,我要他偿还。 <br/>   兀那女鬼,休要多事。你再世为人之后,自会重又有心的。 <br/>   禀阎王老爷,我与那张伦无冤无仇,他却活活地将我杀害,还掏去我的心,令我死无全 <br/> 尸,令我死不瞑目,令我长受胸中无心之苦。此仇此恨,小女子刻骨难忘。除非他将心还给我 <br/> ,否则我永不罢休。 <br/>   我伏在阎罗殿上苦求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忽见黑白无常一阵阴风,带上来一个血人。这人已被分割得七零八落,几乎只剩一具鲜 <br/> 血淋漓的骨架子,上面粘连着些许残肉。那些支离破碎的皮肉垂挂在骨上,摇摇欲坠,从肋骨 <br/> 间看到他里面的心肝肠肺亦已残烂不堪。这骨架一路滴着黏腻的鲜血上殿来,身后留下长长的 <br/> 一条血路。 <br/>   犯人张伦带到。有鬼卒高声禀道。 <br/>   从他进来的那一刻起,我便猜到他便是那被凌迟的张伦。他在阳世刚刚受刑而死。千刀 <br/> 万剐的凌迟之刑。极刑。 <br/>   这具模糊的血骷髅跪下来。跪在我身旁,只不过一丈之遥。 <br/>   他扭头向着我。他的双眼已被挖去,但是他一直将那两个血窟窿定在我身上。他在用挖 <br/> 去了眼珠的眼睛看我。灼灼的血光。 <br/>   紫凤小姐。 <br/>   他的舌头也已被割去。从他一塌糊涂的胸腔里,发出模糊低沉的声音。他在叫我。 <br/>   突然之间,我感到恐惧。虽然我自己也是鬼。 <br/>   我望着这具滴血的骷髅。 <br/>   他没有眼睛,却看到我。 <br/>   他没有舌头,却呼唤我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惊堂木的声音在阴森的阎罗殿里回荡。 <br/>   堂下跪的可是张伦的鬼魂。 <br/>   阎王老爷,是我。 <br/>   兀那犯人听了:你在阳世无故伤了秦紫凤的性命,然按人间律法你已将性命相抵。如今 <br/> 你二人无恩无怨,两无牵涉,按理本应命你二人各去投胎才是,但适才秦紫凤向本王提出要你 <br/> 偿还她的心,否则她便永不罢休。此刻你怎么说。 <br/>   阎王老爷,紫凤小姐的心已被我吃了。 <br/>   我浑身一阵寒颤。我的心,被他吃掉了?我感到白绫紧裹的空虚胸腔里一阵巨痛。心已 <br/> 经没有了,还会心痛? <br/>   大胆犯人,竟敢同类相食。 <br/>   我杀死紫凤小姐的当夜,便将她的心吞入腹中了。如今我无法还她。 <br/>   他将没有眼珠的眼窝望定我。血光灼热。突然间,只剩枯骨的手伸入自己的胸腔,将那 <br/> 颗支离破碎的心生生地拽了出来,捧在手中。 <br/>   紫凤小姐,我只有将自己的心偿还于你。 <br/>   只剩枯骨的手捧着血肉模糊的心,伸向我。 <br/>   血,一滴一滴,在寂静的阎罗殿上,听得见滴落的声音。 <br/>   很慢很慢地,滴答,滴答。 <br/>   我忽然想吐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阎王老爷,这颗心已经被凌迟了,我不要。他拿走我的心时,是完整的。我也要得回一 <br/> 颗完整的心。这样的偿还不是公平的。 <br/>   血骷髅匍匐在地上,长长地伸着手。我感到他眼窝中的灼热血光变得悲凉。 <br/>   依你那便如何。 <br/>   我向阎罗王深深地拜下去。我做了一个决定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人们很容易遗忘过往的事情。当年我的惨死轰动全城,如今已无人知道我埋在哪里。虽 <br/> 然这件事仍是一个古老的恐怖传说,在城中流传。 <br/>   自从爹爹死后,我的坟墓便无人照管了。 <br/>   石碑只剩半截,三个字:凤之墓。湮没在蔓草荒烟之间。 <br/>   我作为一只厉鬼,流连在这里。等待。 <br/>   等待该来的一切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当日在阎罗殿上,血骷髅被牛头马面押去转轮台投胎。他一直回头望我。他一直在叫喊 <br/> 。 <br/>   紫凤小姐,我会还你的,我一定会还你的。 <br/>   我独自留在阎罗殿。 <br/>   兀那女鬼,你可想好了。你当真要放弃转世的机缘么? <br/>   我想好了。 <br/>   你可知孤魂野鬼处境凄凉,无可依栖? <br/>   我知道。 <br/>   你当真不愿再做人,宁愿做一只厉鬼?你不后悔? <br/>   不悔。 <br/>   倘若你得不回完整的心,你便永不超生了。 <br/>   我情愿。我一定要报仇。 <br/>   那么你走吧。 <br/>   一阵狂风将我卷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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沙发
 楼主| 发表于 2003-11-24 10:45:00 | 只看该作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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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再也不是那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女。 <br/>   我的面孔变作惨绿色,目光如焰,长长的獠牙如锯。 <br/>   厉鬼的样貌从来都是无可选择的。 <br/>   我成为游荡墟墓之间等待复仇的厉鬼。 <br/>   当日在阎罗殿,我要张伦的鬼魂去投胎,重新做人。我要再遇到他,也将他的心完整地 <br/> 挖出来。如此我腔子里空虚的巨痛才能停止。 <br/>   按照判官的计算,我要到一百四十七年六个月零二十八天后,才会再遇到张伦的第三世 <br/> 肉身,才可以复仇。所以我一直在等待。 <br/>   墓地里其他的鬼都不敢接近我。我知道我的样貌太可怕了。 <br/>   没有月色的深夜里,我在城郊的小河边临流照影。周遭的动物和鬼魂纷纷走避。树上的 <br/> 夜枭见到我,凄厉地长嚎一声,冲天飞去。 <br/>   那个杏花烟雨里粉妆玉琢的姑娘哪儿去了。 <br/>   百多年风霜雨雪的孤寂呀。谁能够了解一只没了心的厉鬼的寂寞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如今是那第一百四十七年六个月零二十七天的夜里。 <br/>   我独自坐在我的坟墓之上。今夜月光明亮,照见我可怖的形貌。方圆十几里内,都没有 <br/> 生灵。 <br/>   我执着彩笔,细细描画——在一张人皮上。 <br/>   这是一个三日前入葬的女人的皮。她的身量高矮同我活着时差不多。我剥下了她的人皮 <br/> 。 <br/>   人皮是软软的一张,半透明的白。没有眼耳鼻口。一片空白。我必须细心描画。 <br/>   它对我来说很重要。没有它,我根本无法出现在阳光下。 <br/>   明日张伦的第三世便要来了。今夜我必须把一切都准备好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凄冷的月光刷白了这片乱葬岗。远近多少高高下下的坟堆,似波浪起伏。草都映成发蓝 <br/> 的银色。有碧绿的磷火在其间飘来飘去。 <br/>   我将人皮平铺在地上,一笔一笔,细细地描。就象百多年前在湘帘低垂的绣闺里描花样 <br/> 子。一时间恍惚的幻觉荡漾开来。仿佛还是在苏州的家里,明窗之下,花梨木的几案上铺着素 <br/> 绸,纤手执着兔毫笔细细描画一朵半开的芍药,腕上的玉镯轻轻地荡。春芸在一旁伺候着。苏 <br/> 州城谁不知秦大人家的小姐雅擅丹青。花样子,都用不着比着图样儿,自己便画出来。深闺昼 <br/> 长,曾画了多少的花,多少的鸟,多少的仕女…… <br/>   仕女。月光下我看到自己枯干的长长指爪握着彩笔,人皮上一点一点地现出了眉目。眉 <br/> 似春山,眼如秋水,樱桃口,似有若无的浅浅笑靥……那云鬓花颜。曾倾倒了整个苏州城的容 <br/> 貌。 <br/>   每一笔下去,空空的腔子里一阵伤痛。没有心,疼痛找不到着力点,便扩散到全身。火 <br/> 红的眼眸里射出光焰。我无泪可流。自从化为厉鬼,我便再没掉过眼泪。眼睛里日夜燃烧不停 <br/> 的火焰早已将泪水煎熬净尽。 <br/>   乱葬岗上,我画着自己的旧日容颜。 <br/>   很久很久以前,我也曾这样地美丽过的呀。 <br/>   忽然想起那时候背着人偷看《牡丹亭》。那杜丽娘,游园惊梦,梦中的片时春色使她日 <br/> 渐瘦损,在幽闺自伤自怜,画下自己的容貌。 <br/>   ……轻绡,把镜儿擘掠。笔花尖淡扫轻描。影儿呵,和你细评度:你腮斗儿恁喜谑,则 <br/> 待注樱桃,染柳条,渲云鬟烟霭飘萧,眉梢青未了,个中人全在秋波妙,可可的淡春山钿翠小 <br/> 。 <br/>   仿佛又听得婉转清亮的昆曲缭缭绕绕。那时我有心的,一曲牡丹亭,曾经暗暗地萌动了 <br/> 多少旖旎心事。深闺刺绣,绣到鸳鸯,也曾黯然颦眉,停针不语。一片芳心千万绪,人间没个 <br/> 安排处。可是我的心呢?我的心呢? <br/>   我陡生恨意。 <br/>   我还不及杜丽娘。我还没来得及有一个可以为他相思,为他憔悴的人,便被一把尖刀生 <br/> 生地刺入心窝。韶华如花,还未绽放便遭摧折。我多惨,甚至不给时间让我爱上某个人,青春 <br/> 便戛然而止。然后是一百四十七年仇恨煎熬的孤独岁月。我看着自己鸟爪一样的手。青紫色的 <br/> ,指甲都有三寸长,尖如利刃。 <br/>   月落西山。黑到尽头的黑暗笼罩过来。那种寂静比死还要死寂。片刻之后,东边的天开 <br/> 始一点点地发白。 <br/>   我站起身来,人皮刷地一下,披挂了全身。 <br/>   就象盖在一个睡着的人身上的锦被,遮盖了底下的噩梦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藕色衫子,淡绿的百摺罗裙。白缎子的鞋尖上绣两瓣海棠红。 <br/>   头发松松地挽了个堕马髻,插一支金步摇。 <br/>   我满意自己的幻象。一百多年过去了,所幸我还知道时世妆。不致太过过时。 <br/>   我在通往墓地的小径上踽踽独行。负着个白底蓝花的包袱,纤细的腰身,力所不胜地, <br/> 微微趔趄着脚步。 <br/>   我知道他一定会来。这是一百四十七年六个月零二十八天之前在阎罗殿上便已注定了的 <br/> 一条路。 <br/>   天色蒙蒙地亮起来了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晨雾间,远处现出淡淡的一个人影。 <br/>   细高的人影,一袭青衫。他迎面而来。 <br/>   我轻轻地咬着下唇,狰狞地笑了。 <br/>   不过在凡人的肉眼看来,我的笑容会比清晨绽放的蔷薇更妩媚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终于。终于。终于。狭路相逢。 <br/>   在擦肩的瞬间,我看清他的容貌。 <br/>   我曾见过他三次。一次在后衙西花厅。一次在我的闺房。一次在阎罗殿。 <br/>   清秀有礼的少年书吏。手持尖刀的凶徒。血肉模糊的骷髅。仿佛也是半透明的人皮一般 <br/> ,在我眼前一张一张,重重叠印。透过这些映象,我看到这青衫潇洒的书生。 <br/>   是他。一百四十七年六个月零二十八天。他来了。 <br/>   我站定在那儿,微微回头。 <br/>   他也正在回头望我。我们相距不过尺许。 <br/>   紫凤小姐,我会还你的,我一定会还你的。那具骷髅被拖去转轮台的时候喊道。 <br/>   是么。我冷冷地笑了。牵动画皮的唇角,流泻出来的却是不胜的娇羞。 <br/>   在清晨的风中,我的罗袖与他的袍角一起飘动。 <br/>   细雾微岚里,这宿命的定格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惊艳的表情。仅是惊艳,并无其他。 <br/>   他当然已不认得我。他已经喝过三次孟婆汤了。怎会还记得我。尽管百多年前他曾为我 <br/> 而死,刻骨铭心——刻骨铭心,可是他的骨与心都换过三次了,早都不留任何痕迹。 <br/>   他有一颗完整的心。我想着。 <br/>   感到胸腔里剧烈的饥饿的空虚。那张着大口等待着的急迫。 <br/>   我必须控制自己的表情。遂低下头,做弱不禁风状。 <br/>   我敢肯定他已被我吸引。 <br/>   果然他先开言道:“小生失礼了。敢问姑娘为何这么早便一个人在此荒郊之地独行?” <br/>   我烟锁愁眉,宛转地长叹一声:“相公也不过是个过路之人罢了,便是告诉了相公,相 <br/> 公也不能解我忧愁。又何劳您相问呢。” <br/>   他双眉一扬,现出当仁不让之神色:“姑娘有何忧愁,不妨直言。或许小生可略尽绵薄 <br/> ,定当不辞劳苦,为姑娘解忧。” <br/>   我转过头去,黯然道:“妾身命薄,只因父母贪爱钱财,将我卖入豪门为妾。夫人对我 <br/> 十分嫉妒,朝打夕骂,实是不堪忍受。因此我逃了出来。逃亡之人,心慌意乱,不辨道路,不 <br/> 觉间便走到了此地。妾身亦不知此是何地,还望相公告知。” <br/>   我在他眼中看到喜悦的光芒。 <br/>   然而他却叹息道:“这里是太原城郊,一片荒野。不怕姑娘受惊,这条路乃是通往乱葬 <br/> 岗的。姑娘既是逃出生天,试问可有去处,小生愿护送姑娘前往。” <br/>   原来他的喜悦是偷偷的。 <br/>   “我是个逃亡之人,哪儿有什么栖身之地呢。说不得走到哪里算哪里罢了。”我语声哽 <br/> 咽。只遗憾流不出眼泪,否则便更加逼真了。饶是如此,已赢得他心绪大乱。他已控制不住自 <br/> 己的喜悦。 <br/>   “寒舍离此不远。既然如此,姑娘若是信得过小生,不妨枉顾。” <br/>   “这……”我抱着包袱,摇摇欲坠,一只手扶上额头,险些儿昏晕。 <br/>   他及时地扶住我。顺便接过我的包袱。我半躺在他的怀抱之中,星眸微睁。 <br/>   这是一场等待了一百多年的戏。如今终于开幕。我在做戏,难得他竟与我配合得天衣无 <br/> 缝。好一场佳人落魄,才子相救。 <br/>   “姑娘的手好冷。不如我们速速去我家,姑娘也好喝口热水暖暖身子。” <br/>   我感觉到他的温度。他握着我的手。我是在做戏,我是来索命的厉鬼,我来,是为了要 <br/> 取他性命的——然而,生前死后加起来一百六十四年间,这是我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抱在怀中呀 <br/> 。那一世里他剖了我的心,却不曾抱过我。我闻到他身上的气息。干净而温热的气息。 <br/>   他是第一个握住我手的男人,尽管隔了一张人皮。 <br/>   我发现自己的手在他的手中颤抖。 <br/>   “姑娘的手真的好冷。倘若再不赶快暖和暖和,只怕真要大病一场了。”他在耳边温存 <br/> 地说道。 <br/>   我是鬼,我的手当然是冷的。你已死到临头了,还在怜香惜玉,当真是……可笑……之 <br/> 极…… <br/>   如今他离我这么近。他的胸膛就在眼前。只要伸出指爪,一抓,便可以了。 <br/>   然而眼里只看到他的容颜。他的话声象夜风在耳畔拂过。 <br/>   我的手发抖。利爪,竟然伸不出来。 <br/>   这是怎么一回事。我竟然真的开始有些儿昏晕起来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他的家地方不大,却整洁。一进门,他便忙忙地扶我在椅上坐下,又泡一杯热茶来。 <br/>   明窗净几,四壁皆书。室中却空无一人。 <br/>   “王相公家中何以并无人口?”原来他这一世里姓王。 <br/>   “这里是我的书斋。”他殷切地望着我。“茅檐草舍,不免委屈姑娘了。” <br/>   “王相公太客气了。” <br/>   “倘若姑娘不嫌弃,便将就在此住几天,再作打算不迟。姑娘你看如此可好?” <br/>   “落难之人,哪里还有这许多挑剔的。妾身女流之辈,有甚见识,一切全凭王相公替妾 <br/> 身做主了。” <br/>   “岂敢岂敢。” <br/>   在这静室之中一男一女彬彬有礼地相对。他是我追寻了三生三世的仇人啊,怎会是这样 <br/> 呢。 <br/>   在我与他之间,茶烟静静地缭绕上升。 <br/>   我望着他清秀的脸孔。一百四十七年前他已被注定了是我的猎物。他的心肝早晚是我口 <br/> 中之食。他逃不脱的,这是命。判官在生死簿上朱笔注明了的:张伦三世身该当偿还秦紫凤人 <br/> 心一颗。突然之间,我空洞的胸膛里感受到在他腔中突突跳动着的那颗热腾腾的心脏。怎会这 <br/> 样,难道是因为那颗心注定了早晚要安置在我腔中么。 <br/>   我感受得到他心中的惊喜,不安,与欲望的暗涌。在我的胸中感受到他的心事。 <br/>   这便叫做心心相印么,多可笑。他是我夙世的冤家呵。 <br/>   我的指尖在轻微地抖动。利爪似要透皮而出,却总是出不来。 <br/>   纤纤素手端着青花瓷杯。我饮茶。一百四十七年来落腹的第一口人间烟火。 <br/>   空腔中渐升起袅袅的柔情,共茶烟一同缭绕。这柔情是他心中的,还是我的?我分不清 <br/> 了。 <br/>   画皮里面的厉鬼,蓦地软弱无力。 <br/>   从前家宴时爹爹召来戏班。如今我又听到有人宛宛转转地唱着那牡丹亭,荡气回肠的昆 <br/> 腔,穿越三生三世的时光,穿越百多年的厉鬼生涯,穿越夙孽旧恨生死之仇,细细地飘来。偶 <br/> 然间心似缱,梅树边。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,生生死死随人愿,便酸酸楚楚无人怨。 <br/>   仿佛我又回到当年。那个娇羞的凤儿。 <br/>   流光飞逝,眼前只有这个人。<br/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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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3-11-24 10:45:00 | 只看该作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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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3-11-24 10:47:00 | 只看该作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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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他书斋的内室。天然几上供着一盆菖蒲。墙上一轴泼墨山水。藤床纸帐。有两卷书 <br/> 被随便抛在桌上。他将我的包袱放在椅上。 <br/>   “姑娘且在此处安寝罢。” <br/>   惊觉他的呼吸就拂在鬓边。我感觉到他的心跳得急迫。忽然间我竟无端端地害怕起来。 <br/> 错了,该害怕的是他呀。 <br/>   倘若你得不回完整的心,你便永不超生了。阎罗王说。 <br/>   我不能再迟疑下去。双眸之中,血红的火光一闪。我闭了闭眼睛。就让注定的一切发生 <br/> 吧。 <br/>   我的利爪从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底下悄悄地伸出来。 <br/>   忽然他握住我的手。我一惊,刹那间指爪簌簌地缩回皮囊。 <br/>   四手交握。他在我身后轻轻地环抱着我。我感到巨大的慌乱,象蜈蚣的百脚,细细地, <br/> 而又飞快地,爬过周身。 <br/>   他吹灭了烛火。 <br/>   窗纸透出月光的白。一屋子蓝幽幽的月色。过去的一百四十七年,忽成空白。我什么事 <br/> 都没有经历过。没有枉死城,没有阎罗殿,没有荒坟野墓。我仍是,苏州城不谙世事的深闺小 <br/> 姐,细雨霏微十七岁。 <br/>   他将我头上那支金步摇拔下来,霎时间黑发如水般地披泻了两个人的全身。我忘记了夜 <br/> 夜伴我独自游荡的碧绿磷火,只看到黑发在月光里闪烁点点银辉。 <br/>   ……是哪处曾相见,相看俨然,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…… <br/>   “姑娘,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。”他耳语道。 <br/>   我已经浪费了一百四十七年。我抬起手,不知不觉拢住他的颈项。 <br/>   他轻轻地抱起我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天青色的床帷轻轻飘开。他将我放在床上。我看到高高地立在床边的人影。 <br/>   我脑中忽地闪过那一夜。那男人立在我的床边掀起帐子。我还没来得及坐起来。心窝处 <br/> 便一阵冰凉。罗帐上疏影横斜的几枝梅花之间溅满了殷殷的红。血的红淹没了花的红。前尘是 <br/> 一片无边的红色,思绪万马奔腾,腾起了滚滚的红尘。 <br/>   我永世不忘的那个黑影。它和他相叠着,向我俯下身来。我感到惊惧,仿佛噩梦重演。 <br/>   “你是谁?”我只来得及说出这三个字。然后尖刀便刺过来。 <br/>   我心窝处又有物触碰。暖暖的,是他的手。罗襟半解。 <br/>   “我是一生都会待你好的人。你放心。”他低语。 <br/>   藕色衫子。白中衣。水红色的贴身小衣。一层,一层,一层。我横陈在他面前。他又怎 <br/> 知,我还有一件尚未褪去的衣裳。这一刻,我也宁愿不要去想这件衣裳。 <br/>   他的温度终于覆盖了我。天青色的床帷,寂静的颜色,笼罩了一切的狂乱。 <br/>   我的第一个男人。百年唯一的男人。 <br/>   唯一的恋,唯一的仇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“紫凤。”他轻唤我的名字。 <br/>   他枕在我的黑发上,我枕在他的手臂上。 <br/>   他怜惜地抚摸着我的脸。 <br/>   “紫凤。” <br/>   “王相公。” <br/>   “此刻还叫我王相公么。”他捏了捏我的鼻尖。 <br/>   “相……相公。”我喊了一声,觉得面上作烧。 <br/>   慌忙往他腋下躲去。呀——怎的他成了我相公了呢?我是轻易不可多言多笑的大家闺秀 <br/> 呀。红拂夜奔,文君琴挑,莺莺西厢记,丽娘牡丹亭——我怎会学了这些女子的样儿。我是来 <br/> 报仇的,怎的反被仇人轻薄了去? <br/>   报仇。报仇象一头睡熟的猫,合上了它碧绿闪烁的眼睛,推也推不醒。报仇象一只蜻蜓 <br/> ,恍恍惚惚,轻轻点了一下水,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。 <br/>   此刻我只要他的承诺。象一切的人间女子。 <br/>   “相公,你会不会抛弃我?会不会不要我?”疲倦而又急切地,抓住他的手臂。 <br/>   “不会。你放心好了。咦,你的手怎地还是这么凉?” <br/>   我是鬼!我慌忙松手。我是百多年的厉鬼,怎可与人一起生活。我的脸色由绿变蓝。全 <br/> 凭画皮遮挡。 <br/>   一张画皮,可以遮挡到几时? <br/>   他将我的手抓过来,放在他的胸口。“躲开做什么。你的手凉,来,在这里焐一焐。你 <br/> 怎么了紫凤,怎地一径在抖?” <br/>   “相公,我……我害怕……” <br/>   “怕什么?” <br/>   “怕你不要我。” <br/>   “傻瓜,我怎会不要你。我说过的,我一生都会待你好。你忘记了么?” <br/>   “不管怎样,你都会待我好,都不会不要我?” <br/>   “你怎地总是怕我不要你?傻紫凤。你是我的凤儿,是我的心头肉。我怎么舍得不要你 <br/> 呢。我要你的。” <br/>   “不论发生什么事,你一直都要我?” <br/>   “一直都要你。你若不信,这儿,把我的心挖出来你看看。” <br/>   “不要说这样的话!”我扑上来捂住他的嘴,全身簌簌地抖。 <br/>   “凤儿。你怎么了?你累了。来,听话,睡一忽儿罢。” <br/>   天青色的帐外渐渐透出天光。一夜的缠绵,足以融化了一百四十七年风吹雨打的寂寞。 <br/> 轻怜密爱,柔声细语。山盟海誓不过是一只花纸折出的船,然而世间多少女子,都敢坐着它出 <br/> 海? <br/>   一句诺言,便缓缓地起锚。航船被风吹向黑夜未知的海洋,都无恐惧。 <br/>   女人的勇敢与盲目,男人永远无从理解。这件事我理会得。尽管我已不是人。 <br/>   我紧紧地抱住他。或许这才是早该发生的一切情节。蹉跎了一百四十七年,但终究是发 <br/> 生了。 <br/>   命里的,躲也躲不过。 <br/>   我仿佛又看到那生死簿上的朱砂字。张伦三世身该当偿还秦紫凤人心一颗。 <br/>   我不愿去想,不愿去想,不愿去想。我只想抱住他,紧紧地。 <br/>  凤儿,外面风大,回去罢。”第二日晨间,我相送他出门。 <br/>   一夜的恩爱,画皮都揉搓得有些褪色了。他却认不真切。 <br/>   “凤儿,你脸色不好呢,是不是不舒服?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?” <br/>   “不用了,我没事的。相公放心罢。”慌忙支吾过去。 <br/>   “我晚间再来看你。你好好在这里待着,不要到处乱走。我怕……”他压低声音:“我 <br/> 怕你被抓回去。” <br/>   什么抓回去?哦,明白了,初识的时候我自称是大户人家的逃妾。我都忘却了,他还记 <br/> 得。不由得感动,泪意盈睫,可我却不会流泪。 <br/>   “相公,我理会得。”握着他的手,舍不得放开。他一袭青衫站在清晨的风里,多象一 <br/> 竿郁郁的竹,那般的风神湛然。瞻彼淇奥,绿竹猗猗。有匪君子,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。忽觉 <br/> 他是世上最好的男子。我多幸运。 <br/>   看着他的背影渐远了,还倚在门边不愿进来。昨日此时,我尚在狞笑着等待猎物送上门 <br/> 来。如今他成为我终身之托。 <br/>   我的终身有多长?鬼是不会老的。交托给一个凡人的一世。他老了,他死了,我怎么办 <br/> ?我要继续在轮回中寻找他。生生世世。永远不分开。 <br/>   我靠在门上痴想。 <br/>   我晚间再来看你。他说的。然后我就会把这个白昼都交给等待。 <br/>   我好似一直在等待他。从那时开始。 <br/>   然而那过去的一百四十七年的等待,怎么都似没有这一个白昼的难熬? <br/>   这样地漫长呵。如花美眷,似水流年。我是鬼,时间对我没有意义,但没有他的日子, <br/> 则是这般地缓慢。 <br/>   似水流年都被冻住了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掌灯时分,他来了。 <br/>   “凤儿!” <br/>   听得他的声音,我自内室跌跌撞撞地奔出来,竟是立足不稳。 <br/>   拉住他的手,却说不出一句话。 <br/>   他取笑我,用手指羞我的脸颊。“只不过一天没见么,何至相思若此?我的凤儿当真是 <br/> 个多情种子。” <br/>   他擎起桌上烛台,就着烛火细细打量我。 <br/>   “气色比早上好多了。” <br/>   自然。书斋里笔墨俱全,我已将人皮重新画过。顺便又换过一身新衣。湖色袄儿,弹墨 <br/> 绫的裙子,清淡素雅。 <br/>   “今日一日都做了些什么?”他问道。 <br/>   “等你回来。”我道。 <br/>   他又刮我的鼻子。“不识羞呵,凤儿。”他望着我微笑,我感受到他心里的疼爱。喜上 <br/> 眉梢。 <br/>   我是不识羞。人间女子,三纲五常之外,尚须三从四德。似我从前做大家小姐那般,别 <br/> 说有何言语,轻易都不可以见人的。那日在后衙西花厅乘凉,见那少年书吏走过,便只得用团 <br/> 扇掩了脸,速速离去。但是……倘若当日我没有走呢?倘若当日,我并未离去,与那张伦相见 <br/> 了,一切又会怎样? <br/>   或许这百多年的历史完全改写。 <br/>   我怔住了。 <br/>   “小姐,在下府中书吏张伦,今日何其有幸,得见小姐金面。” <br/>   “张相公太客气了。”…… <br/>   原只是几句寻常寒暄呀。或许昨日的事情就会在百多年前发生。我与他,眉目传情,你 <br/> 侬我侬。我不会被开膛破腹,他亦无须遭千刀万剐,更加不会有这一百四十七年无端端的荒坟 <br/> 野岭,凄寒的日子。浪费了的一百四十七年。 <br/>   原只是那样寻常的几句寒暄便可以了呀。一切的可能。 <br/>   时光嗖嗖地在我胸中团转。 <br/>   “凤儿,你怎么了?” <br/>   我自揣想中返回。往者既不可追,只好牢牢把握如今。人间女子都须得不轻言,不多笑 <br/> ,老实稳重,三从四德。然我是鬼,恨海情天,都海阔天空,百无禁忌。 <br/>   我轻轻扯着他的衫袖。青竹布的长衫,柔软中有挺括的手感。只觉他的一切,再怎么寻 <br/> 常,都是如此完美。 <br/>   眼波轻传。 <br/>   “我没事。” <br/>   “凤儿,你可曾用过晚饭?” <br/>   “啊,没有……相公可曾用饭?”天,百多年餐风饮露,我早都忘了还有吃饭这件事。 </p><p>   “我也没有吃呢。正好与你一起用饭。” <br/>   “如此,相公稍候——”我匆匆跑进内室。 <br/>   再出来时,手中端着雕漆食盒,里面是一盘西湖醋鱼,一盘桃仁酥鸭,一盘虾子茭白, <br/> 并一大碗芙蓉鲍鱼汤。还有酒。上好的花雕。 <br/>   一只似我这般的老鬼,在刹那之间幻化出这些物事,并不是很难的事情。它们吃起来色 <br/> 香味俱全,却是水月镜花,空无一物。当然从明日起,我要真正地学习烹饪了。今晚暂且让他 <br/> 委屈一顿,也还不打紧。 </p><p>   袅袅婷婷地端将出来。 <br/>   “相公尝尝妾身的手艺,可还过得去?” <br/>   “呀——不想凤儿你的厨艺竟也这般了得。” <br/>   烛影摇红。浅斟慢酌,语笑盈盈。 <br/>   “对了,相公打算何日迎娶妾身呢?” <br/>   他忽然尴尬。“凤儿,我……我早已成亲……昨日便想告诉你,却……” <br/>   我并无太大意外。看他的年纪至少都有二十五六,怎会尚未娶亲。 <br/>   我早都想到了。 <br/>   我是鬼,还在乎什么人世虚名。只要在他身边,就好。 <br/>   我看着他,感觉到他心中的慌乱。他象个孩子般地无措。心在砰砰地跳。他在害怕。 <br/>   他怕失去我。喜悦忽然遍溢周身。无穷无尽的流转。 <br/>   我的笑意从整个皮囊透出来。他在害怕失去我。我还在乎什么呢。 <br/>   “相公何不早言,其实妾身早已想到,我生来命薄,原没想过能聘做正头夫妻。只要能 <br/> 够陪伴相公,妾身便心满意足了。既是如此,相公何日带我去拜见夫人?” <br/>   堂堂府尹大人的千金小姐呀。只因爱煞了他,用了拜见这个词,都未觉委屈。做小伏低 <br/> ,都没关系了——只要在他身边,就好。 <br/>   爱河千仞,我缓慢而优美地灭顶。 <br/>   他似觉意外。“凤儿,你不在乎……” <br/>   “只要相公不在乎我是人家的逃妾,妾身还在乎什么呢。”柔若无骨地贴近他。吐气如 <br/> 兰,烛火荡漾。“相公说过会一直都要我的。我们盟过誓的,不可以不算。” <br/>   “凤儿……” <br/>   “相公,我会听你和夫人的话的。你回去和夫人说嘛,好不好?”索性伏在他怀里,仰 <br/> 起脸望着他的脸,轻声细语。便是百炼钢,也化作绕指柔了罢。 <br/>   “凤儿,我妻陈氏,为人贤惠大度,我若对她讲了,她定能接受你……不过你不要心急 <br/> ,给我一点时间,慢慢安排一下。总之你放心,我定会领你入门的。” <br/>   “如此最好了。相公。”低唤着他,百炼钢化作绕指柔,百年恨意也都化为满腔发泄不 <br/> 尽的柔情。 <br/>   过去从未知道,有个人可以唤作“相公”,有多好。 <br/>   我渐渐都忘记自己是鬼。 <br/>   花也好,月也圆。夜半无人私语时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那日阎罗王警告我:倘若你得不回完整的心,你便永不超生了。 <br/>   那有什么关系。似我这般做鬼,岂不好过做人。 <br/>   得成比目何辞死,愿作鸳鸯不羡仙呀。 <br/>   夜间醒来,看到有他在身旁。 <br/>   睡得犹如婴儿,天真甜美。 <br/>   我共衾枕的夫呵。相公。 <br/>   我轻轻地,从背后拥住他。泪意又盈于睫。 <br/>   就让我,永不超生吧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“凤儿,昨日我和我妻说了我们的事。” <br/>   “哦,夫人怎么说?”担忧地望着他。 <br/>   “她倒没说别的,只说你若是大户人家的逃妾,担心将来会有麻烦。” <br/>   “相公,我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的。我悄悄地进门,根本不会有人知道。” <br/>   他右手持杯,左手抚着我的头发。青丝三尺,漆黑如墨。 <br/>   “你不要怕,凤儿。我一定会迎你入门。对了,记不记得子夜歌里的那一首……” <br/>   “宿昔不梳头,丝发披两肩。婉伸郎膝上,何处不可怜。”我道。百年前记得的诗词歌 <br/> 赋,并未曾遗忘。 <br/>   他将我的头揽在怀中。 <br/>   “凤儿。怎地你总是知道我心中在想什么。” <br/>   我悄然微笑。相公,你的心,本是我的心。你知道么。 <br/>   “相公,让我告诉你原因吧……”我半躺在他怀里,也将他的头颈揽低,面对着面。“ <br/> 因为我善解人意,冰雪聪明,兰心蕙质,才貌双全……” <br/>   “凤儿,你脸皮好厚!”他哈哈大笑,伸手过来在我腋下搔痒。我忍不住反击,两人嘻 <br/> 嘻哈哈地闹着,一不小心碰翻了他手中酒杯,酒痕淋漓,洒了一身。 <br/>   “相公,快把这件衣服换下来吧。”我连忙向橱中另取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衫与他换上。 <br/> 手中拿着换下的湿衣。 <br/>   “相公,你且在此宽坐,我去洗了衣服再来陪你。” <br/>   “衣服打什么紧,明日再洗不迟。” <br/>   “酒痕最是讨厌。倘若不马上洗,便洗不掉了。”我拿了衣服便往外走。 <br/>   “但是我要你陪着我呀。凤儿。”男人赖皮起来,竟象个孩子般,尽是黏着人呢。 <br/>   我只好用木盆盛了水,端进来,在屋中洗衣。 <br/>   从小到大,生前死后,我何尝洗过一件半件衣衫。此刻却不得不作娴熟状。用皂荚揉碎 <br/> 了,细细搓洗衣上的酒渍。他坐在榻上,微笑着望我。 <br/>   我早已放弃复仇,放弃厉鬼的身份,也放弃往日千金小姐的尊贵。甘愿为他做个温柔贤 <br/> 淑的凡俗女人,洗衣烧饭,寒暖关心。 <br/>   但愿生生世世,都能为他洗衣衫,便是幸福了。 <br/>   忽然感应到他心中闪过晏小山的词:衣上酒痕诗里字,点点行行,总是凄凉意。 <br/>   怎地如此不祥。 <br/>   抬头望他。他也正看我。 <br/>   我与他之间,隔着个木盆,面面相觑。 <br/>   相视微笑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我住在他的书斋,作他的外室,已有半个多月了。 <br/>   这日他终于赧然说道:“凤儿,今日我想……领你回一趟家。” <br/>   “终于要拜见夫人了么。相公,待我稍稍打扮打扮,免得衣冠不整,对夫人不敬。”我 <br/> 转过身,对镜理妆。 <br/>   每当他不在,我便觑个空子脱下人皮,将它重新描画一番。画皮一日比一日更精致。 <br/>   梦幻泡影的艳丽。 <br/>   “凤儿……”他在背后唤我,唤了一声,却又无言。我从镜中看到他的脸色微红。 <br/>   其实无须用眼睛看。我早感觉到他心中七上八落,尴尬羞赧,酸甜苦辣,百感交集。 <br/>   每个夹在两个女人中间的男人都是这样的么。 <br/>   一面理妆,不禁揣摩,他在我面前如此,在他夫人的面前,却又如何。 <br/>   “拜见”夫人呀。他的妻室。一个寻常秀才的娘子。却将要成为我无法逾越的高山仰止 <br/> 了。她会容得下我吗?只为一念缠绵,甘为妾媵。我胸中亦是五味翻腾。 <br/>   一时妆毕。挽了个惊鸿髻,斜斜插一支珠凤钗。两个绿玉坠子在耳上打着秋千。身穿宝 <br/> 蓝缎心天蓝滚边的小袄,玄色洒绣的裙子。明丽妩媚的一身妆束。我自知今日我是着意打扮了 <br/> 一番的。论起原由,却也说不清。只觉今日必须用心修饰自己。揽镜自视,犹未满足,又取过 <br/> 胭脂纸向唇上轻印。 <br/>   如此费心地妆束,我是为了给夫人看,还是为了给相公看? <br/>   拈着胭脂坐在镜前,看着自己的生前容颜,竟是痴了过去。依稀似有漫天烟雨,粉一般 <br/> 地静静洒下来。 <br/>   他掣走我手中的胭脂。“你已够美了,无须再打扮。” <br/>   他立在我身后,向镜中含笑望我。 <br/>   镜里人如花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他是一名寻常书生。他的家在太原城内的一进小院之中。家中除了老母与夫人,只有两 <br/> 个使唤丫头,一名小厮,并一个看门扫地的老奴。 <br/>   他引着我跨入院门。院子里一株老槐树,浓荫蔽日。又有几棵芭蕉,碧净如洗。一群小 <br/> 鸡在地下啄食。这凡俗人世的景象,我已多久不曾看到过。 <br/>   “娘,我带紫凤回来了。”他恭恭敬敬地,站在正屋门前禀道。 <br/>   门开了。我踏入阴凉凉的屋子,竟有怯意。玄色绣花鞋一步步在青石板的方格地上移动 <br/> 。 <br/>   “妾身拜见老太太。”向着八仙桌旁坐着的老人家,盈盈拜将下去。 <br/>   “是紫凤姑娘么。近前些,让我看看清楚。”老太太道。 <br/>   她拎起我的一只手,摸了摸手心手背的皮肤,又似不经意地提起我的裙摆,眼光投向我 <br/> 的脚。 <br/>   “倒是细皮嫩肉的呢。脚样儿也缠得好。”她自言自语道。 <br/>   小时听家中女仆谈论人家买妾的种种,怎么也想不到应在我的身上呵。阴暗的大屋中, <br/> 我忽然变得渺小,孤苦无依。船儿漂浮在大海里,无边无岸,无可泊留。世上只他是我唯一的 <br/> 亲人。我急迫地想拉住他的手,然而知道那是不可以的。 <br/>   “只是手怎么这么凉。也罢了。既是如此,带去让你媳妇瞧瞧罢。” <br/>   我又站在另一间屋的门前。 <br/>   终于拉到他的手。感觉到他的心跳得厉害。 <br/>   屋门轻启。 <br/>   “娘子,紫凤来了。”他向屋中朗朗说道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夫人坐在窗扉之下。淡淡的阳光照在她身上。 <br/>   家常穿着淡黄衫子,秋香色裙子,薄施脂粉,丰厚的乌发在脑后盘成大髻。 <br/>   “相公。”夫人站起身来,裣衽为礼。 <br/>   听到旁人唤他相公,胸中有异样感觉——不,她不是“旁人”,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呀 <br/> 。 <br/>   或许“旁人”是我才对。 <br/>   “凤儿,还不见过夫人。” <br/>   “紫凤见过夫人。”又一次拜下去。 <br/>   我被轻轻地扶起。 <br/>   “妹妹休要如此多礼。今后你我共事一夫,姐妹相称便是。”夫人语音轻柔。她的手是 <br/> 温暖的,不似我没有温度。 <br/>   我静静地望着她。他曾说道:“我妻陈氏,为人贤惠大度。” <br/>   果真的贤惠大度。不仅贤惠大度,她实是个美女呵。她周身洋溢着深深的宁静与安详。 <br/> 岁月静好,人淡如菊。在她的映衬下,我的艳丽便是凄艳。 <br/>   我从未如此明确地体验到自己的鬼魂身份。 <br/>   相公是人,夫人是人,老太太是人,丫头小厮老奴,都是人。 <br/>   而我是鬼。 <br/>   我安静地崩溃。 </p><p>  <br/>  <br/>
常上飞翔,梦想飞扬!经贸是我家,建设靠大家~ 人们都说:不在大学论坛里灌过水的大学都像是没读过大学~

该用户从未签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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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3-11-24 10:47:00 | 只看该作者
那不是聊灾吗~~~~<br/> 555~~怎么尽抄古文
常上飞翔,梦想飞扬!经贸是我家,建设靠大家~ 人们都说:不在大学论坛里灌过水的大学都像是没读过大学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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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3-11-24 10:48:00 | 只看该作者

回复:[推荐]画皮(长)

我又回到书斋。因为那日老太太说道,他家诗礼传家,虽是妾侍,亦不可不明不白随随 <br/> 便便地进门。家中须得预备预备,选个吉利日子,再摆两桌酒,明公正道地将我娶进门。所以 <br/> 我回到书斋,等待出嫁。 <br/>   因为已定了婚娶,按规矩成亲之前我与他便不好再见面。 <br/>   我独自在书斋打发着无聊的日子。 <br/>   最早的黄道吉日好似是在十二天之后。 <br/>   我是鬼,无意于人间吉凶。要说凶煞,我自身便已煞到尽。在人类的眼中,还有什么比 <br/> 一只厉鬼更凶更可怕。 <br/>   然我早已决意努力做人。一张画皮,掩尽百年恩仇。千金小姐,荒坟野鬼,都随流光滔 <br/> 滔而去。我很没出息,只想着做他的妾室,侍侯起居。 <br/>   能够朝夕相见,便是满足。旁的还有甚可争呢。 <br/>   但是我不停地想起他的美貌夫人。温暖的手,娴静的眉与眼,在那窗下日光遍洒她全身 <br/> 。她应对我,款款从容,只因她知道自己的稳固。她是蒲苇韧如丝,磐石无转移,我却是花非 <br/> 花,雾非雾,人不象人,鬼不象鬼——春梦秋云,聚散真容易呀。那般的游离无定。 <br/>   我的魂魄在阴阳两界的边缘飘荡。 <br/>   暗夜中是他给我打开一扇窗,望到人世风景。凡心一点,萌动得野火燎原,不可收拾。 <br/>   象是泡茶的白菊一般。早已死去的枯干的花,又在水中复活,怒放竟还胜于生时。只因 <br/> 积攒了多少时日萎靡的枯寂呀。浮浮沉沉的花,白中带有诡谲的淡绿。 <br/>   这便是花非花么。 <br/>   我饮了一口菊花茶。我已五天没有见到他。 <br/>   到处都是他的痕迹。这椅子是他坐过的,这茶杯是他用过的。零星琐碎,点点滴滴,是 <br/> 空阶滴到明的滴。我被淹没。一百四十七年的苦候,不及这五天。 <br/>   思君令人老,轩车来何迟。 <br/>   当真的,我都觉得自己老了。无端疑心,抚摸画皮的眼角眉梢,可有皱纹? <br/>   我穷极无聊。脱下画皮再画一遍罢。过几日我便要出嫁了。一个女子一生中最美的一天 <br/> 呵。要多少灿烂,足够照亮皓首苍颜的回忆? <br/>   人皮平铺在窗下的书案上。墨已研好,青紫色的指爪缓缓提笔。 <br/>   杏眼桃腮,点绛唇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忽然兴起莫名的疑惧,如远处的雷声隆隆传来。 <br/>   我没有可害怕的东西。这定是他心中的恐惧。 <br/>   他怎么了? <br/>   这几日他一直是春风得意的呀。娇妻美妾,左拥右抱,多骄傲。男人的虚荣是能够拥有 <br/> 专属自己的美丽女人,垄断她们的绝世容颜,可以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气说道:“哦,这女人 <br/> 是我的。”穿越同性艳羡的眼光。 <br/>   可是他怎么了?他的疑惧象是黑夜河水中的水蛇,悄无声息地游来。 <br/>   我集中精神,闭上双目,用力去感知他的心念。 <br/>   眼前的黑暗中,渐渐现出模糊的只言片语,扭曲闪烁的字的片断。怎会。是么。道士。 <br/> 妖气缠身。性命不保。是真的么。道士。死到临头。丽人。魑魅。不可能。不可能。文字的残 <br/> 肢碎片跳荡交叠,纠结成一团。那条水蛇蟠作一堆,鳞片映闪诡异光芒。 <br/>   我不懂。难道是有人对他说了什么?什么道士?难道是,有人从中多言,泄露我的秘密 <br/> ? <br/>   我深深吸气,尽力沉淀他的心思。纷乱如麻。 <br/>   只觉那种感觉愈来愈强,愈来愈强,仿佛怪兽步步逼近,喷着咻咻的鼻息。 <br/>   有大恐惧从天而降,覆盖了我。 <br/>   到底这是怎么了? <br/>   突然之间,恐惧拉至满弦,忍到无可再忍,我爆发出尖厉叫声。 <br/>   蓦然睁眼。 <br/>   窗外。墙头上。他。 <br/>   他在那儿,他看到了我。 <br/>   ——不穿画皮的样子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我不知道他是何时消失的。但我永远不会忘记他看见我时的脸。 <br/>   天崩地裂。 <br/>   我怔怔地站在那儿。已不会思考任何事情。 <br/>   拿起桌上一面小菱花镜,刚刚移至脸前,镜子啪地一声,裂作千万碎片,跌满一地。 <br/>   满地锋利的光屑。不堪重拾。 <br/>   我慢慢蹲下来,摸索着地上的碎片,满满的两把,用力紧握。 <br/>   彻骨的疼痛。可我枯干的双手并无一滴鲜血流出。 <br/>   画皮静静地摊在案上。我抱着头蹲在满地镜子的碎屑之间。 <br/>   水月镜花。镜子碎了,不会再有花了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。我突然站起,匆匆忙忙,披上画皮。 <br/>   狂烈的思念不可忍耐。不管怎样,我要再看他一眼。 <br/>   我披头散发,跌跌撞撞地,狂奔过黄昏的街市。路人纷纷侧目。 <br/>   我要再看他一眼呀——我的亲人,我的仇人,第一的,唯一的。人世繁华在我眼前颠倒 <br/> 晃动,红男绿女,全都不顾,我只要再看他一眼。我守侯了他三生三世的爱与恨,才结成这一 <br/> 段夙世的孽缘。 <br/>   我奔向他的家。 <br/>   天已全黑。仍是那样安静的人家院落。静到没有一丝声息。 <br/>   赫然看到,他的屋门正上方,悬着一柄拂尘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我听到有谁在笑,笑得很难听,比哭还要惨厉。 <br/>   好半天才发现,原来是我自己在笑。 <br/>   相公,那道士给了你一柄拂尘来驱鬼么。 <br/>   我在院子里痴痴地转来转去。我眼中放出火焰,看清黑暗中的一切。我看到他和母亲与 <br/> 夫人一同躲在屋中,蜷缩在墙角,瑟瑟发抖。 <br/>   我走近那间屋子。拂尘放出金光,微有些刺目。 <br/>   他突地跪了下来,磕头如捣蒜。 <br/>   “大仙,求求你放过我吧,求求你,我与你往日无冤,近日无仇啊。你放过我吧。” <br/>   往日无冤,近日无仇。我仰天而笑。 <br/>   相公,我来,只是想侍侯你,洗衣烧饭,磨墨添香。 <br/>   求求你大仙,不要过来。放过我吧。 <br/>   他俊秀的容颜因恐惧而扭曲,声音也已嘶哑。 <br/>   他叫我大仙,他要我放过他。 <br/>   我心爱的男人,我托以终身的夫,跪在地上向我磕头,额头破了,一块暗红的血渍。 <br/>   我是一生都会待你好的人。你放心。 <br/>   你是我的凤儿,是我的心头肉。我怎么舍得不要你呢。我要你的。 <br/>   但是我要你陪着我呀。凤儿。 <br/>   大仙,求求你放过我吧。 <br/>   我那样软弱地爱着他。只要他一句话,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。他是我终身的倚靠,而 <br/> 他在拼命地对我磕头,求我不要靠近他。 <br/>   这人世与我,早无任何牵连。只有他是我唯一的亲人。 <br/>   然而我却不是他的亲人。 <br/>   他的亲人都在他身畔。一致抵挡着恶鬼。 <br/>   “大仙,求你放过我相公。我们全家感激你一生一世。”夫人也跪下来。我望着她。 <br/>   她才是他的亲人。结发百年的妻。共患难。 <br/>   患难是我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一百四十七年前他害了我的性命。他挖去了我的心。 <br/>   阎王老爷,那张伦挖去了我的心,我要他偿还。 <br/>   阎罗殿的记忆,阴阴地侵入。 <br/>   我眼前闪过罗帐里他甜美的睡态。我轻轻地拥住他。我不要报仇,我不要报仇,那一刻 <br/> 我宁愿永不超生。 <br/>   大仙,求求你放过我相公。 <br/>   我忽然醒觉,自我披了画皮在乱葬岗的小径上遇到他,直至今日,是整整的一个月。 <br/>   百多年前从他在西花厅第一眼看到我,到他将匕首刺入我心窝的那夜,不也是整整的一 <br/> 个月? <br/>   生死簿上血红的字迹:张伦三世身该当偿还秦紫凤人心一颗。 <br/>   天理至公呵。他要偿还我一颗心,而我却要偿还他一个月的相思苦。 <br/>   狂风卷起落叶,在小院中呼啸。 <br/>   我无力地惨笑。我已不再想报仇,我只想和他做一对平凡夫妻,却不可以。 <br/>   你当真不愿再做人,宁愿做一只厉鬼?你不后悔? <br/>   不悔。 <br/>   倘若你得不回完整的心,你便永不超生了。 <br/>   我情愿。我一定要报仇。 <br/>   阎罗殿上的对话。原来自己说过的话,是不能反悔的。 <br/>   因果流转,原来大家都只不过是宿命掌心里的微尘。 <br/>   不存在任何的自主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三寸长的利爪觫然伸出。 <br/>   我大步走向他的屋子。扯下拂尘,撕得粉碎。 <br/>   撕碎的刹那,拂尘的金光刺入我的双眼。两行鲜血自我目中缓缓流下。 <br/>   我已为他,流尽残存的最后一滴血。 <br/>   无穷无尽的黑暗。 <br/>   我破门而入。直奔他。 <br/>   利爪透胸,一扯,温热的血液飞溅得我满头满脸皆是。我感到他心中最后的念头,竟然 <br/> 是:为什么会这样。 <br/>   他不懂的。到死他也不懂。 <br/>   他的心念熄灭了。 <br/>   一切都了结。百年前生死簿上的朱批终得实现。 <br/>   杀他的时候,我没有看到他。 <br/>   混沌中,缘尽孽完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摸索到他胸膛里那颗本应属于我的心。还似有些微动。温暖的,柔软的。呵,有心多好 <br/> 。 <br/>   轻轻地捧起它。它在我掌心熨贴着。 <br/>   我笑了。 <br/>   呼啸的风声掠过耳畔。眼前的黑暗之中,看到,一点,一点,如云开月现——太原府, <br/> 后衙,西花厅。那个燠热的夏日午后。小姐穿着杏子红的单衫,那清俊的少年走过,目光偷偷 <br/> 地投过来——白团扇,那一掩面的娇羞<br/>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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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4-4-27 08:47:00 | 只看该作者
我又回到书斋。因为那日老太太说道,他家诗礼传家,虽是妾侍,亦不可不明不白随随 <br/> 便便地进门。家中须得预备预备,选个吉利日子,再摆两桌酒,明公正道地将我娶进门。所以 <br/> 我回到书斋,等待出嫁。 <br/>   因为已定了婚娶,按规矩成亲之前我与他便不好再见面。 <br/>   我独自在书斋打发着无聊的日子。 <br/>   最早的黄道吉日好似是在十二天之后。 <br/>   我是鬼,无意于人间吉凶。要说凶煞,我自身便已煞到尽。在人类的眼中,还有什么比 <br/> 一只厉鬼更凶更可怕。 <br/>   然我早已决意努力做人。一张画皮,掩尽百年恩仇。千金小姐,荒坟野鬼,都随流光滔 <br/> 滔而去。我很没出息,只想着做他的妾室,侍侯起居。 <br/>   能够朝夕相见,便是满足。旁的还有甚可争呢。 <br/>   但是我不停地想起他的美貌夫人。温暖的手,娴静的眉与眼,在那窗下日光遍洒她全身 <br/> 。她应对我,款款从容,只因她知道自己的稳固。她是蒲苇韧如丝,磐石无转移,我却是花非 <br/> 花,雾非雾,人不象人,鬼不象鬼——春梦秋云,聚散真容易呀。那般的游离无定。 <br/>   我的魂魄在阴阳两界的边缘飘荡。 <br/>   暗夜中是他给我打开一扇窗,望到人世风景。凡心一点,萌动得野火燎原,不可收拾。 <br/>   象是泡茶的白菊一般。早已死去的枯干的花,又在水中复活,怒放竟还胜于生时。只因 <br/> 积攒了多少时日萎靡的枯寂呀。浮浮沉沉的花,白中带有诡谲的淡绿。 <br/>   这便是花非花么。 <br/>   我饮了一口菊花茶。我已五天没有见到他。 <br/>   到处都是他的痕迹。这椅子是他坐过的,这茶杯是他用过的。零星琐碎,点点滴滴,是 <br/> 空阶滴到明的滴。我被淹没。一百四十七年的苦候,不及这五天。 <br/>   思君令人老,轩车来何迟。 <br/>   当真的,我都觉得自己老了。无端疑心,抚摸画皮的眼角眉梢,可有皱纹? <br/>   我穷极无聊。脱下画皮再画一遍罢。过几日我便要出嫁了。一个女子一生中最美的一天 <br/> 呵。要多少灿烂,足够照亮皓首苍颜的回忆? <br/>   人皮平铺在窗下的书案上。墨已研好,青紫色的指爪缓缓提笔。 <br/>   杏眼桃腮,点绛唇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忽然兴起莫名的疑惧,如远处的雷声隆隆传来。 <br/>   我没有可害怕的东西。这定是他心中的恐惧。 <br/>   他怎么了? <br/>   这几日他一直是春风得意的呀。娇妻美妾,左拥右抱,多骄傲。男人的虚荣是能够拥有 <br/> 专属自己的美丽女人,垄断她们的绝世容颜,可以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气说道:“哦,这女人 <br/> 是我的。”穿越同性艳羡的眼光。 <br/>   可是他怎么了?他的疑惧象是黑夜河水中的水蛇,悄无声息地游来。 <br/>   我集中精神,闭上双目,用力去感知他的心念。 <br/>   眼前的黑暗中,渐渐现出模糊的只言片语,扭曲闪烁的字的片断。怎会。是么。道士。 <br/> 妖气缠身。性命不保。是真的么。道士。死到临头。丽人。魑魅。不可能。不可能。文字的残 <br/> 肢碎片跳荡交叠,纠结成一团。那条水蛇蟠作一堆,鳞片映闪诡异光芒。 <br/>   我不懂。难道是有人对他说了什么?什么道士?难道是,有人从中多言,泄露我的秘密 <br/> ? <br/>   我深深吸气,尽力沉淀他的心思。纷乱如麻。 <br/>   只觉那种感觉愈来愈强,愈来愈强,仿佛怪兽步步逼近,喷着咻咻的鼻息。 <br/>   有大恐惧从天而降,覆盖了我。 <br/>   到底这是怎么了? <br/>   突然之间,恐惧拉至满弦,忍到无可再忍,我爆发出尖厉叫声。 <br/>   蓦然睁眼。 <br/>   窗外。墙头上。他。 <br/>   他在那儿,他看到了我。 <br/>   ——不穿画皮的样子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我不知道他是何时消失的。但我永远不会忘记他看见我时的脸。 <br/>   天崩地裂。 <br/>   我怔怔地站在那儿。已不会思考任何事情。 <br/>   拿起桌上一面小菱花镜,刚刚移至脸前,镜子啪地一声,裂作千万碎片,跌满一地。 <br/>   满地锋利的光屑。不堪重拾。 <br/>   我慢慢蹲下来,摸索着地上的碎片,满满的两把,用力紧握。 <br/>   彻骨的疼痛。可我枯干的双手并无一滴鲜血流出。 <br/>   画皮静静地摊在案上。我抱着头蹲在满地镜子的碎屑之间。 <br/>   水月镜花。镜子碎了,不会再有花了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。我突然站起,匆匆忙忙,披上画皮。 <br/>   狂烈的思念不可忍耐。不管怎样,我要再看他一眼。 <br/>   我披头散发,跌跌撞撞地,狂奔过黄昏的街市。路人纷纷侧目。 <br/>   我要再看他一眼呀——我的亲人,我的仇人,第一的,唯一的。人世繁华在我眼前颠倒 <br/> 晃动,红男绿女,全都不顾,我只要再看他一眼。我守侯了他三生三世的爱与恨,才结成这一 <br/> 段夙世的孽缘。 <br/>   我奔向他的家。 <br/>   天已全黑。仍是那样安静的人家院落。静到没有一丝声息。 <br/>   赫然看到,他的屋门正上方,悬着一柄拂尘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我听到有谁在笑,笑得很难听,比哭还要惨厉。 <br/>   好半天才发现,原来是我自己在笑。 <br/>   相公,那道士给了你一柄拂尘来驱鬼么。 <br/>   我在院子里痴痴地转来转去。我眼中放出火焰,看清黑暗中的一切。我看到他和母亲与 <br/> 夫人一同躲在屋中,蜷缩在墙角,瑟瑟发抖。 <br/>   我走近那间屋子。拂尘放出金光,微有些刺目。 <br/>   他突地跪了下来,磕头如捣蒜。 <br/>   “大仙,求求你放过我吧,求求你,我与你往日无冤,近日无仇啊。你放过我吧。” <br/>   往日无冤,近日无仇。我仰天而笑。 <br/>   相公,我来,只是想侍侯你,洗衣烧饭,磨墨添香。 <br/>   求求你大仙,不要过来。放过我吧。 <br/>   他俊秀的容颜因恐惧而扭曲,声音也已嘶哑。 <br/>   他叫我大仙,他要我放过他。 <br/>   我心爱的男人,我托以终身的夫,跪在地上向我磕头,额头破了,一块暗红的血渍。 <br/>   我是一生都会待你好的人。你放心。 <br/>   你是我的凤儿,是我的心头肉。我怎么舍得不要你呢。我要你的。 <br/>   但是我要你陪着我呀。凤儿。 <br/>   大仙,求求你放过我吧。 <br/>   我那样软弱地爱着他。只要他一句话,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。他是我终身的倚靠,而 <br/> 他在拼命地对我磕头,求我不要靠近他。 <br/>   这人世与我,早无任何牵连。只有他是我唯一的亲人。 <br/>   然而我却不是他的亲人。 <br/>   他的亲人都在他身畔。一致抵挡着恶鬼。 <br/>   “大仙,求你放过我相公。我们全家感激你一生一世。”夫人也跪下来。我望着她。 <br/>   她才是他的亲人。结发百年的妻。共患难。 <br/>   患难是我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一百四十七年前他害了我的性命。他挖去了我的心。 <br/>   阎王老爷,那张伦挖去了我的心,我要他偿还。 <br/>   阎罗殿的记忆,阴阴地侵入。 <br/>   我眼前闪过罗帐里他甜美的睡态。我轻轻地拥住他。我不要报仇,我不要报仇,那一刻 <br/> 我宁愿永不超生。 <br/>   大仙,求求你放过我相公。 <br/>   我忽然醒觉,自我披了画皮在乱葬岗的小径上遇到他,直至今日,是整整的一个月。 <br/>   百多年前从他在西花厅第一眼看到我,到他将匕首刺入我心窝的那夜,不也是整整的一 <br/> 个月? <br/>   生死簿上血红的字迹:张伦三世身该当偿还秦紫凤人心一颗。 <br/>   天理至公呵。他要偿还我一颗心,而我却要偿还他一个月的相思苦。 <br/>   狂风卷起落叶,在小院中呼啸。 <br/>   我无力地惨笑。我已不再想报仇,我只想和他做一对平凡夫妻,却不可以。 <br/>   你当真不愿再做人,宁愿做一只厉鬼?你不后悔? <br/>   不悔。 <br/>   倘若你得不回完整的心,你便永不超生了。 <br/>   我情愿。我一定要报仇。 <br/>   阎罗殿上的对话。原来自己说过的话,是不能反悔的。 <br/>   因果流转,原来大家都只不过是宿命掌心里的微尘。 <br/>   不存在任何的自主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三寸长的利爪觫然伸出。 <br/>   我大步走向他的屋子。扯下拂尘,撕得粉碎。 <br/>   撕碎的刹那,拂尘的金光刺入我的双眼。两行鲜血自我目中缓缓流下。 <br/>   我已为他,流尽残存的最后一滴血。 <br/>   无穷无尽的黑暗。 <br/>   我破门而入。直奔他。 <br/>   利爪透胸,一扯,温热的血液飞溅得我满头满脸皆是。我感到他心中最后的念头,竟然 <br/> 是:为什么会这样。 <br/>   他不懂的。到死他也不懂。 <br/>   他的心念熄灭了。 <br/>   一切都了结。百年前生死簿上的朱批终得实现。 <br/>   杀他的时候,我没有看到他。 <br/>   混沌中,缘尽孽完。 <br/>                   <br/>   摸索到他胸膛里那颗本应属于我的心。还似有些微动。温暖的,柔软的。呵,有心多好 <br/> 。 <br/>   轻轻地捧起它。它在我掌心熨贴着。 <br/>   我笑了。 <br/>   呼啸的风声掠过耳畔。眼前的黑暗之中,看到,一点,一点,如云开月现——太原府, <br/> 后衙,西花厅。那个燠热的夏日午后。小姐穿着杏子红的单衫,那清俊的少年走过,目光偷偷 <br/> 地投过来——白团扇,那一掩面的娇羞<br/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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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4-5-8 11:13:00 | 只看该作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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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
发表于 2004-5-10 09:39:00 | 只看该作者
呀~~~太长了~没时间看啊~~哎~~废话就不用那么多了啊~~[emb14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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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4-6-24 08:36:00 | 只看该作者
哇!~~~~超级长啊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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